第 27 章节

    她，乌黑里看不出多少神色。

    脚步继续往前走着。

    灯光明明灭灭，他侧着脸，在看她，有些感兴趣的浅笑，“在哪？”

    “江城，香榭大道的广场。”洛葭握着背包的带子，见他安静，她继续说道：“就是我说我陪朋友在肯德基的那天。”

    “是吗。”

    他不置可否，淡淡的语气也听不出什么情绪。

    洛葭有些摸不准他的想法，抿了抿唇，不知道该怎么接着说。

    暖黄的路灯像魅影，她没敢再看他，只盯着地上的影子。

    “挺遗憾的。”他再次开口，淡的声里有些分辨不出情绪的笑，“如果我去得再快一点就好了。”

    “什么？”

    “在这里吃可以吗？”他脚步停下，低头询问她。

    洛葭怔怔跟着停下，顺着他的视线转头，看向了旁边的店铺。

    老街巷子里没有什么特别高档的餐厅，装潢都很普通，甚至因为时间久远而有些犯旧。

    但也因为住在这一片久了，对这些饭馆也很熟悉。

    一路上都在忐忑惴惴，也没有注意路。

    此时看清了停在面前的这家饭馆，洛葭有些恍惚。

    因为她的印象太深刻了。

    在初中经常放学来网吧打游戏的那段时间，因为父母在那段时间工作很忙，要很晚才能回来，没法照顾她的晚饭，所以每天都会给她一些晚饭钱，让她自己在外面买一点吃。

    也正是因为父母那段时间忙于工作，她才每天放学后都有时间往网吧跑。

    那个教她玩游戏的哥哥一看她背着书包进来，又是刚好放学的点，直接猜到她没有吃饭就来了。

    他语气淡淡，却说得调侃：“你这样会让我有些罪恶感。”

    “什么罪恶感？”她一板一眼，问得认真。

    “把一个好好的乖小孩给教成了网瘾少女。”

    “……”

    他起身，拎着她的胳膊往外走。

    洛葭以为他是想赶自己走，扭着胳膊想挣扎，但是对方也没用多大力气，她还是无法挣开。

    她试图讲道理：“我只玩一会儿，我作业写得完，我考试成绩也没有下降，我不是网瘾少女。”

    他低头，好看的眼里有些笑，但他没说话。

    洛葭见他笑，感觉到了一点转圜的余地，小声求他：“所以你能不能放开我……”

    他没松手。

    另一只手撩开了门帘。

    那一瞬间洛葭感觉到失落，还有说不出为什么的难过，她低着头，放弃了挣扎，任由他拽着自己的胳膊往外走。

    走了好一会儿，没停。

    从网吧出巷子的距离不远，用不着走这么久，洛葭感到疑惑，抬头时才发现，鸭舌帽哥哥带她去的方向不是离开巷子。

    她的难过忽然转为疑惑，不由问：“你带我去哪里？”

    “带你去吃饭。”

    “哦……”

    洛葭任由他牵着自己，进了一家饭馆，她很少在外面吃饭，看着菜单里名目眼花缭乱的菜名，不知道该点什么。

    好在鸭舌帽哥哥也不催她，撑着下巴懒洋洋的等她点菜，似乎是觉得她一板一眼又好奇看世界的样子有趣。

    最后，她自己也觉得自己选的时间太久了，但她实在看得花了眼，那些各式各样的菜名也让她拿不定主意好不好吃。

    于是她点了一碗牛肉面。

    因为这些花里胡哨的菜名里，只有牛肉面是她吃过的，她向来胆小不敢尝试，所以只能保守的选一个自己吃过的。

    鸭舌帽哥哥笑她，“看了这么久就点个牛肉面？”

    “我就要牛肉面！”她虽然胆小，但是有些倔，假装自己很坚定。

    他嗤笑一声，把菜单给了老板。

    可惜，她那点幼稚的倔被对方一眼就看透，等老板走了以后，他才对她说：“以后，先吃晚饭才能玩游戏。”

    “哦……”不赶她走就好。

    “下次不知道吃什么就从第一个开始点，每天轮着来，所有都能尝一遍。”

    结账的时候，她把自己的小钱包拿出来，里面有爸爸妈妈每天给她的吃晚饭的钱，还有她攒的零花钱。

    但是老板笑眯眯告诉她，刚刚已经有人付过了。

    鸭舌帽哥哥已经在店门口等她，手里还拎着她的书包，修长高挑，略显懒散。

    听到她的声音，侧头看她。

    她小步从店里跑出来，到他面前，很认真的说道：“我们AA。”

    他没反驳，没有像其他人那样说一句小孩给什么钱，而是拎着她的书包朝着回去的路走，顺口的话听不出有多少认真：“这样，你先记账上，到时候把网费还有在我这里蹭吃蹭喝的可乐薯片钱一起给我。”

    那段时间每天的晚饭都是跟鸭舌帽哥哥一起来这里吃饭，真的如他所说的那样，把菜单上所有的菜都挨个点了一遍。

    她从小到大都是回家吃饭，很少在外面的餐馆点菜。

    在这一个月里像是活在了另一场人生。

    饭店里五花八门的菜，被称为垃圾食品的薯片可乐，父母眼里肮脏不堪的网吧。

    还有，不允许单独接触异性。

    可惜最后她也没能把钱还给他，因为最后就连道别都没有机会，像一场镜花水月，戛然而止，醒来后又回到了自己灰蒙蒙的、循规蹈矩的人生，抬头一眼就看得到未来。

    初中的最后那一年是在父母更加严格的监视下度过，中考结束的那个暑假，又给她报了补习班，开始提前学习高中的内容。

    高中一开学，她就背上行李开始了封闭式住校。

    后来，那家老旧的网吧她也来过，但是靠门角落的位置已经找不到鸭舌帽哥哥。

    只有那家常去的餐馆，她会在有些抽空的时候偷偷去。

    热气腾腾里都是熟悉的味道，她捧着碗，自己一个人坐在以前常坐的两人桌，有某一些瞬间想落泪。

    也是那个时候才后知后觉，自己懵懵懂懂的第一次爱恋，在自己尚未察觉的年纪就悄然结束。

    看到面前熟悉的店，洛葭的紧张和不安也放松了许多。

    店里的生意也没有多挤，进去就有位置，旁边有一桌五六个人在喝酒。

    老板出来招呼着，“你们随便坐。”

    陆子彦指了一个位置，侧头问洛葭：“坐那里怎么样。”

    那里就是她熟悉的两人桌。

    她握着背包的带子，点头：“……好。”

    坐下后，老板把菜单拿过来，陆子彦把菜单递给她，“想吃什么自己点。”

    她接过菜单，看着上面五花八门的菜名，但是坐在这里的已经不是很多年前第一次在外面餐馆吃饭时看得花了眼的小孩子，她跟着鸭舌帽哥哥吃了很多遍，哪些菜喜欢哪些菜不喜欢她早已熟悉。

    洛葭选了自己喜欢的菜，抬头问陆子彦：“这些可以吗？”

    他视线平淡，看着她选的菜，并不意外，“可以。”

    怕他只是礼貌回答，洛葭打算说一下这几个菜确实很好吃。

    但她还没开口，陆子彦似乎就已经看透了她的想法，说道：“这里我常来。”

    “……”

    她的话顿时停在了嘴边。拉赫

    隔壁桌喝酒喝得热闹，几个人酒气熏熏嗓门不小，衬得她这边两人桌的安静有些难捱。

    她握着手心，打算开始没话找话，闲聊着问：“是因为很好吃才常来吗？”

    “不是。”他语气淡缓，“以前经常陪一个小孩来这里吃饭。”

    很淡的语气，仿佛在陈述一个平常的事实，就像生活里无数寻常的缝隙一样，却是拼凑成整个人生不可或缺的细节。

    很普通的一句回答，洛葭却在这一瞬间感觉悸动。

    她抬头，陆子彦也在看她，就在他说刚才那句话的时候，目光也是落在她的身上，浅浅淡淡，宛如很久以前。

    40. 十个魄罗

    小餐馆上菜很麻利。

    没等多久, 点的几个菜都陆续上来。

    陆子彦帮忙店长摆放每个菜的时候，巧合的，她最喜欢吃的那个摆到了她的面前。

    他把饭也盛好，放到她的面前, 很自然, 有一种熟练的感觉。

    洛葭从他手中接过碗, 视线从他的手, 缓缓挪到他的脸。

    他戴着口罩，从网吧见面到现在都没有摘下。

    露出的半张脸可以看见鼻梁高挺, 黑色碎发下是一双漆黑如夜的眼，仿佛流淌着温和却沉默的河流。

    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又一次出现。

    有这么一瞬间，洛葭觉得自己是不是理智失常了, 是不是最近总是频繁的想起从前，所以居然会对一个才刚刚见面的人有这种错觉。

    陆子彦视线上抬，与她的目光对视，静了一秒，问道：“怎么了。”

    “你不摘口罩吗？”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她觉得自己胆子变得很大。

    心跳很快，眼睛却没有避开。

    “忘记了。”他淡声, “谢谢提醒。”

    他说完，手指勾着耳后的口罩细绳取了下来，他把口罩放到了一边。

    很短暂的动作, 洛葭顿时看到了他轮廓曲线清瘦, 嘴唇很薄, 浅淡的抿着，皮肤白得似有寒意，像沉默寡言的神像。

    也像很久很久以前, 她懵懂又模糊的暗恋。

    而后他站起身，几步离开，找到店主问了热水在哪里。

    洛葭侧头偷偷看着他的背影，高大修长，宽敞的黑色大衣和裤子，如果不是店里灯光很足，他仿佛随时会融入黑夜。

    她曾经送给鸭舌帽哥哥一个礼物，是在学校旁的文具店里买作业本的时候，看到一个手机挂坠，是通体乌黑的猫。她没多想就买了下来，因为他总是穿着黑色的衣服，她觉得很像他。

    陆子彦提了热水壶回来，倒了一杯热水在她面前。

    见她呆愣着没动，他把水杯放到她的手心。温暖顿时从她冻僵的手心蔓延到手指。

    陆子彦说道：“吃饭吧。”

    洛葭接过杯子后就捧在手中，水温略烫，但在可以承受的范围内。

    冬日的夜温度有些低，杯子里的热水温度熨烫着掌心，像自己沸腾不止的血液。

    她看着杯子里的水面晃着的光点，动荡不停，久久不息。

    许久，才小声说：“……谢谢。”

    这一顿饭她吃得沉默。

    父母从小教她食不言寝不语，吃饭的时候不能说话，即使要说话也要把食物吞下去。

    从前她习惯吃饭的时候安安静静，但是大学后逐渐脱离了约束，再加上许薇是个话停不下来的性格，跟她一起吃饭的时候总是有很多话说。

    聊专业课，聊社团活动，聊新开的店，聊同学的八卦，她也渐渐不再像以前那样古板拘束。

    但是此时此刻，她只是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心情说话。

    时而是从前，又时而是面前。

    没有敢太放肆的目光，只有用视线的余光看着他在面前的手。

    骨骼清瘦，修长，指节分明，皮肤是清洁的白。

    是很好看的手。

    也让她想起来很多年前，在那条混乱老旧的巷子里，也是一只很好看的手，递给自己可乐，拉着自己去吃饭，握着她的鼠标带着她的手教她玩。

    他的话不多，大多时候是沉默又懒洋洋的，无甚表情的冷白面孔给人一种冷淡得不好接近的感觉。

    可他的手心是温暖干燥，让她觉得安心又渴望。

    安静的吃完了饭，洛葭去结账。

    果然，店长说已经付过账了。

    洛葭出来，看到陆子彦已经在门口等着，门前的灯光很足，一片明亮的橘黄。

    他身材修长，站在灯口下，发梢和肩膀上落满了暖色的灯光，他的身影看起来却温润清冷。

    听到她的声音，他侧头，陷入黑夜的轮廓因着光线对比而异常分明，就像是肖像画家笔触下描绘的画作。

    洛葭走得近了，可以看清他的睫毛在光影里像淡金的鸦羽。

    他的眼神依旧平静，淡而远，说道：“走吧。”

    她没回答，而是在走他面前时，头顶一片暖黄模糊的灯光，渐渐隐没在了他的高大身影里。

    洛葭缓缓开口：“我们AA。”

    她的声音向来不大，落在安静的冬夜，两人之间的距离，听得刚刚好。

    陆子彦站在暖橘的路灯下，单手插在大衣的口袋里，姿态有些慵懒，他低眼看着她，眼睫也染着光线，像鸦羽。

    她的手心紧紧攒着背包的带子，已经说不上来是什么心情，紧张或者期待，又或者，早已经一片空白。

    可尽管如此，她还是定定望着他。

    这一刻因为紧张到空白，她的思绪开始游离。

    她想到了从自己记事起的事，父母，老师，邻居，亲戚，朋友，贴在她身上的标签总是温顺听话，她如同活在别人口中的标准，是乖巧的典型。

    久而久之，连她也觉得，自己是个温顺的人。

    但是有些时候，她觉得自己其实不是。

    她很倔，有过疯狂，也有过偏执的念头，比如说此时此刻，当她想知道一个答案的时候，她不想逃避，也不希望对方逃避。

    如果他不回答，那就下一次再来，如果下一次不行，那就下下次。

    直到认定自己心中的答案真的消失了为止。

    终于，她看到陆子彦的眼睫微垂，落下的阴影下有温和的笑意。

    再次看向她时，他的眼底仍有着笑，“行，这一顿也给你记账上。”

    所有的忐忑和怀疑在这一刻停止了摇摆。

    从他摘下口罩开始就动荡不停的恍惚也是这一刻定格。

    他眼底笑意浅淡如常，眉眼安静，看她的眼神淡而温和。

    头顶暖黄的灯光如倾世大雪，将面前的陆子彦带向了从前。

    他的话不多，看起来总是有几分懒洋洋，却比任何人都愿意听她世界的声音。

    只要回头，他的目光总是在看自己，笑意浅淡，像这寂寥的夜里的路灯，也像他递到自己冻僵的掌心里的热水。

    所以她总是惦记，总是怀念。

    因为夜风吹过时留下的是寒冷冬夜，但你温热如河流。

    洛葭顿时睁大眼睛，望着面前的陆子彦，讷讷半晌，“你——”

    “你就是……”

    答案卡在喉咙，却忽然不敢说出口，害怕又不小心触碎了镜花水月的梦。

    陆子彦从大衣口袋里拿出一个钱包，放到她的手上。

    她低头。

    很简单常见的黑色皮夹。

    但是上面挂着一个挂坠，这原本应该是个手机链，坠子是一只猫，通体乌黑。

    那时候她在学校旁的文具店买作业本的时候看见了这个手机挂坠，她觉得很可爱，所以买下了它。

    她只是买了下来就送给了他，留在自己手上的时间不长，但是看到的瞬间，她一眼就认得出来，这是自己送给他的。

    陆子彦站在她的面前，灯光下，眉眼温和深刻。

    “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