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节

    而那个戴着鸭舌帽的男人略一抬头，露出帽檐下的一双眼，似乎是觉得她傻乎乎的模样好笑。

    他坐在旁边的椅子上，胳膊撑着歪着的脑袋，斜着视线看她握着鼠标不敢挪出去一步的样子。

    洛葭转头向他求助，不知道该怎么做。

    背上还背着双肩书包，沉甸甸的，一看就塞满了书本和作业，在烟雾缭绕的网吧里，与这里的颓靡格格不入，可她的苦恼也很认真。

    看向他的求助也很认真。

    见他真的不打算再帮自己，她闭了闭眼，像是鼓足了很大的勇气，挪过鼠标开镜瞄准。

    一顿紧张的突突突，打得自己都心惊肉跳，看到那几个人倒下，她才松了口气。

    再次转头看向鸭舌帽少年。

    对方仍然单手撑着脑袋，斜斜的视线在帽檐下只有依稀可见的笑意微弯。

    见他在笑，洛葭那一点胆胆怯怯的紧张也瞬间变为雀跃，她连忙向他报喜，小心翼翼的希望有一个夸奖：“我全都杀掉了。”

    他下巴抬了抬。

    短暂地看见他一双眼睛漆黑如夜，浅淡的笑，很好看，温柔又明亮。

    “朝前走，去绿色集装箱右边。”

    他又如常一样指挥着教她怎么玩。

    也不知道是因为刚刚杀了人，现在信心十足。

    还是因为，看见了他眼睛的浅淡弧度，她几乎没有犹豫，直接就握着鼠标照做。

    他没有夸她做得好，但是看到他笑的眼角，好像什么都拥有了。

    也是在这个时候听到他说了一句跟陆子彦差不多的话。

    他说，你不可能一整局都待在一个地方不动。

    玩游戏一直躲着是感觉不到有趣的，进攻才是乐趣。

    在那段短暂的时间里，老旧网吧里的烟雾缭绕，吼叫声嘈杂喧闹，劣质键盘的声音伴随着瓜子可乐的推车叫卖声。

    她坐在靠门的角落电脑前。

    一手握着鼠标，手生硬紧张的放在键盘上。

    背着沉甸甸的书包。

    旁边的椅子上，坐着的是个头高高、一身黑外套和裤子、戴着黑色鸭舌帽的少年，第一眼是不好惹的冷峻和桀骜，可是在那一场又一场惊心动魄的枪林弹雨里，洛葭只觉得他安静又温柔。

    网吧里的声色鼎沸仿佛都被隔绝，在她面前的，只有电脑里他喜欢玩的那个游戏，还有他。

    起初碰到他的时候，只是在某天放学回家的路上，在学校旁边的文具店里买作业本。

    结账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钱包不在。

    她焦急地满头大汗，把书包翻找了整整一圈也没找到。

    店员等得有些不耐烦，挥挥手准备赶她走，“你明天带了钱再来买吧。”

    但是她的作业本已经写完了，不买的话今晚的作业没办法写。

    那段时间她的爸爸妈妈工作很忙，时常加班到八点多才能回家，让爸爸妈妈帮忙买回来也已经很晚了。

    更何况……还会被骂一顿丢三落四。

    她不想被骂。

    她不死心地又翻了一遍书包。

    在她脑袋里灵光一闪，终于想起来自己的钱包好像是落在教室里了的时候。

    面前的柜台放下一张纸币。

    “帮她一起结了。”

    旁边有个个头很高的少年，一身黑色外套，压低的鸭舌帽，看不见脸，洛葭抬头看过去，只能看到他轮廓分明的下颌线。

    店员找零很快。

    洛葭还没反应过来，少年已经拿着自己买的东西转身出了店门。

    店员把作业本往她面前挪了挪，提醒她：“有人帮你付了，你拿走吧，下次买东西记得带钱啊。”

    洛葭抓过笔记本，匆匆追出店门。

    放学时间的校门口人潮人涌，她左右寻找着，在人流拥挤里看到了刚刚那个少年的背影。

    他瘦瘦高高，一身黑色的衣服，走在人群里很显眼。

    与四周吵吵闹闹的人之间自有一种疏离感。

    以致于她一眼就看到了人群里的他。

    洛葭连忙追上去，她身体素质很差，体育课跑完步都要大喘气的程度。

    好不容易追到了跟前，她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半天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怎么，小妹妹想还钱啊？”他倒是一眼就猜透了她追上来的意思。

    洛葭连忙点头。

    “算了吧，那两块五就当送你了。”他压了压帽檐准备继续走。

    洛葭从小被父母教育不能欠人情，要有借有还，更何况是钱。

    哪怕是两块五，她也觉得一定要还。

    少年低眼看了她几秒。

    她满眼的认真，焦急都写在了脸上，像是下一秒走人就会让她兔子咬人。

    他略一扯嘴角，压低的帽檐看不见他的眼睛，只能看到轮廓分明的下颚，唇线是个不怀好意的弧度。

    “哥哥现在很忙，可没空等你回家拿钱。”

    她认真地说：“我钱包在教室，我跑回去只需要五分钟，很快的。”

    他低眼，扫了一下洛葭瘦瘦小小的胳膊腿，“算了吧，路上要是磕着碰着就不只两块五了。”

    “那……你明天放学在这里等我，好不好？”

    “说了哥哥很忙。”

    “……那。”她愁眉苦脸，很认真地想了一个办法吗，“你的班级在哪里，我明天去教室给你。”

    他仍然笑着，似乎觉得她的固执较真很好玩，“真这么想还这两块五啊？”

    不知道为什么，听他这样问，反而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嗯。”

    洛葭还是点头。

    下一秒，她的预感成了真。

    少年扯着笑，朝她左边指了个方向，“那边往里走，走到头，有一家网吧，我在那里面等你。”

    说完，果然看到小姑娘瞬间睁大的眼睛。

    他笑了一下，按了一下小姑娘的头顶，从她面前走开：“不用你还，回家吧。”

    洛葭仍然在原地发愣。

    ……网吧。

    父母每日在耳边的严格教令早已灌进了她的思维里，那种地方于她而言，是危险、混乱、颓废。

    是绝对、绝对不能去的地方。

    她怔怔转过头，看向少年朝着他指的方向走进去。

    头脑里仍然是冲击着的空白感。

    一时间有些茫然无措。

    看着他消失在那个方向，人来人往的校门口，已经是放学的时间，天际是瑰丽坠落的夕阳。

    像是摇曳的烛火，在黑夜到来之际，不动声色的燃烧，一寸又一村将白昼熄灭。

    当洛葭已经走到巷子时，抬头看见那家老旧得已经看不清门面是什么字的网吧。

    手心攥着书包肩带，在空白又紧张的意识里察觉到自己在做什么。

    有迟疑。

    有犹豫。

    但她还是，缓缓的，不受控制的，如同自己心底在悄无声息滋长的、只有自己知晓的叛逆，掀开了那面厚重的门帘。

    顿时，喧闹鼎沸，吵闹翻天，吼叫声混杂着呛人的烟味，将她的世界无声震荡。

    门旁的网管染着一头醒目的黄毛，抽着烟，眯着眼抽得沉醉。

    抬头看见一个背着书包、规规矩矩穿着校服梳着马尾的小姑娘站在门口，烟灰吓得抖了一下。

    他戳了戳旁边的少年。

    鸭舌帽檐抬起来，看到了站在门口怯生生的洛葭，一眼就看到底的胆怯和紧张，像是误闯进丛林的兔子，还是瘦弱吧唧的那种。

    他自己也怔了一下，没想到她真的会来，说网吧完全是为了吓唬她，让她知难而退，因为这种乖乖巧巧的好孩子肯定不会来。

    但她居然真的找来了。

    他踢了一脚旁边的易拉罐。

    门口的小姑娘闻声看了过来，四目相对的一瞬间，她的眼睛微微亮了一下，明显松了口气的笑意，不明显，但是看得到。

    27. 七个98K

    除了初中那短暂的一段时间, 洛葭没有再玩过射击游戏。

    确切来说，她没有机会再碰游戏。

    那短暂的一个月像是偷来的人生，是镜花水月，是她平滑得一眼就能看到底的人生轨迹里唯一的一次叛逆。

    高中三年住校, 父母给她办了一张公共电话卡, 连手机都没有, 更别说玩游戏了。

    终于等到了高考结束。

    她循着记忆去下载自己玩过的那个射击游戏, 却发现这个游戏早已经停止了运行。

    像她戛然而止的暗恋，连一个好好说再见的结尾都没有。

    那短暂的一个月, 洛葭每天放学后都去那家老旧的网吧，坐在靠门的角落里，烟熏缭绕里在少年懒洋洋的指挥下奋战在虚拟的枪林弹雨世界里。

    直到某一天。

    那段时间经常加班的父母提前结束了加班, 回到家的时候，洛葭也前脚才刚刚回家，身上的衣服还没有来得及换。

    父母闻到了她身上的烟味，厉声质问她去了哪里。

    那一晚如噩梦一般，即使是过去了这么多年，她也仍然记得那一晚她眼泪不断，一句话也不敢说, 父母越来越暴躁越来越严厉的言辞，最后父亲居然拿过一旁的晾衣杆重重砸在她的腿上，一下又一下让她说自己到底去做了什么。

    连自己也想不通的为什么, 明明胆小又乖顺的自己, 那一晚只是不停掉着眼泪, 一个字也不肯说。

    或许是因为那短暂的一个月才属于自己。

    从那天起，父母开始接送她上下学，于是, 她连道别都没有机会。

    也是在突然的被迫失去了联系后，洛葭才开始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怎么连问他的名字都没有问呢。

    他的班级，他的名字，空白得像一场灰败的缺憾。

    懵懵懂懂的偶然奇遇，甚至没有想过要刻骨铭心的记住他，他就这样消失在了人海。

    高考结束后，父母允许她碰电脑看电视。

    在那个终于结束了一场鏖战的暑假，炎热的暑天，洛葭试着下载了初中那年玩的射击游戏，但是游戏已经停止运行。

    她坐在电脑前面，看着那串无法加载游戏的提示发了许久的呆。

    说不上是遗憾还是难过。

    又或者什么都没有。

    因为她好像已经渐渐习惯了乖顺，也渐渐习惯了自己的人生轨迹循规蹈矩，风平浪静里唯一翻浪的一朵浪花也沉寂。

    不知道发了多久的呆，她又握着鼠标开始漫无目的的点来点去，点到最后，点到了英雄联盟的游戏官网。

    她在那一刻想起来，她在放学后去网吧找他的时候，偶尔他是在自己玩游戏。

    他玩得很好，网吧里的许多人围在他旁边观战，从围观者的反应看来，他玩得很好。

    见她来了，他下巴抬了抬，示意她先坐着看会儿。

    网吧里的常客知道他最近在陪一个小姑娘玩游戏，给她让了个道，她安静坐在了自己常坐的小凳子上，在一旁看他玩。

    但是看不懂。

    多看了一会儿，眼花缭乱。

    等他那局打完后，他才打开那个经常教她玩的射击小游戏。

    洛葭好奇问他玩的游戏是什么。

    “英雄联盟。”他随口一答，提醒她前面危险，“专心一点。”

    她玩着游戏，继续问：“好玩吗？”

    “不好玩。”

    “……”她噎住，“那你还每天都在玩。”

    他笑了起来，“既然我每天都在玩，那你还问我觉得好不好玩？”

    “……”

    居然是在逗她。

    洛葭抿了抿唇，望向他，“我也要学。”

    帽檐下，他略一笑：“你这小孩看着挺乖的，怎么什么游戏都想学？”

    “你不是说你什么都可以教吗？”

    “我是什么都可以教，但这个你学不了。”

    “我能。”

    “先把这个玩明白再学下一个，行不行？”他淡淡的口吻有一点像嫌弃，但是又有一点哄小孩的耐心和温柔。

    让人无法怀疑他说的话，仿佛等她玩明白了眼前的游戏，他就一定会教她玩英雄联盟。

    “……”

    但她没回答。

    因为她知道，她没有多少时间可以学。

    就连这段时间能偷偷摸摸来网吧玩这个一小会儿，也随时会结束，父母只是最近工作比较忙，晚上加班没空管她，等他们这段忙过了，她也没机会偷偷来了。

    后来也的确如此，戛然而止，连道别都没有机会。

    有时候会做梦梦到他，梦里的他看不清脸，只有一身黑色外套像乌鸦的羽，黑色鸭舌帽的帽檐下是轮廓冷峻的下颚，略弯的唇却耐心好看。

    烟雾缭绕的老旧网吧，模糊摇曳的灯，嘈杂混乱，震耳欲聋。

    但是在梦里的世界，只有他坐在旁边撑着脑袋半带笑意的剪影，喧嚣鼎沸仿佛隔得很远很远。

    他穿着一身黑色，偶尔抬起的帽檐下是黑色的碎发和漆黑如夜的眼，她却只觉得明亮。

    她好奇问过，“哥哥，你为什么总是穿黑色衣服？”

    她问得没头没脑。

    他也答得敷衍，显然像逗小孩，“因为哥哥其实是个妖怪。”

    “……”

    她无语，“什么妖怪？”

    “总是穿得这么黑，当然是乌鸦。”

    她无语了好一阵。

    游戏里的自己阵亡。

    她慢吞吞说，“我也觉得你是乌鸦。”

    他本来是胡乱一说，觉得小姑娘又乖又较真逗起来好玩，没想到洛葭反过来承认。

    他觉得好笑，“为什么？”

    “你乌鸦嘴。”她说得一本正经。

    “？”

    她指着屏幕，“你每次说我再往前走会死，我就真的会死。”

    “……”

    他闷声笑得停不下来，肩膀都在颤抖。

    洛葭默默开了下一局游戏。

    不多时，等他笑完了，伸手扣在她脑袋上，揉了一下就松开，“什么我乌鸦嘴，那是因为你笨，我都说了前面有危险你还去。”

    许薇曾经问过她是因为什么玩英雄联盟。她说，她认识的朋友很多，但是很少见有女生玩这个游戏。

    最起码，没有像她这样网瘾下不来，从早玩到晚。

    洛葭说不上来，因为游戏本身确实很好玩。

    可即使过去了好多年，她还是偶尔会梦到那短短一个月，她梦到自己撩开了那面厚重的门帘，烟雾缭绕，呛得人直咳嗽。

    他也还是坐在他常坐的位置上玩着游戏，他玩得很好，网吧里的人有不少围绕在旁边观战，时不时叫好。

    她想开口叫他，然而自己并不知道他的名字，梦里也渐渐看不清他的长相。

    记忆会淡，更何况相遇那么短。

    懵懵懂懂的年纪，甚至没有想过一定要留下点什么，比如说，刻骨铭心的记忆。

    那款他教她玩的射击游戏在打开的时候提示已经停止运行。

    弹出来的窗口冰冷又残酷。

    提醒着她人生如海茫茫，失去联系的人就真的再也找不回来。

    所以当她看到英雄联盟的时候，恍惚间又好像找到了一点联系。

    一点点微渺的联系。

    只有她自己知道的联系。

    洛葭没有在网吧